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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回百轉之間,舍輕煙悶悶道:“是流樂把我推進來的。” (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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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不好麽?”阿索錯蹙緊了眉頭,他一直很寵愛這個妹妹的,哪怕是將命給她,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,卻聽不得她說出和他撇清關系的話。

阿素落沒有回答,她飛身離去,低喃的聲音被淹沒在勁風之中,她說,“因為...我不願再像今生一般,如佛曰:愛而不得。”

阿索錯凝望著她的背影,低低道:“下輩子,你不做我的妹妹,做情人也是可以的。”

舍輕煙在樹後靜靜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,直至阿索錯走後,她也站到了山崖邊,她的聲音很飄忽:“原來,你所愛是阿索錯。”鹹鹹的風灌進她口中,她的話斷斷續續,“近在咫尺,逃不過...無緣命運。”

吹了一會兒風,她輕手輕腳的來到正殿,屋外沒有一個守夜侍女。

“吱呀”,舍輕煙推開了沈重的門,剎那間,一股騰騰的殺氣直現,那襲墨黑色的身影躍起,他用散發著冷光的劍直指來人,待看清她的面容時,九翌的劍硬生生一偏,舍輕煙耳邊的一縷發被隔斷了,黑絲飄飄然然的就落到了地上。

九翌的劍哐鏜一聲就掉到了地上,他的後背驚起層層冷汗,心中感到一陣後怕,連斥責的話也說不出口,九翌的大手貼在她的臉上摩挲,溫言細語道:“怎麽此刻來了?差一點,就傷了你。”

夢裏夢到的人,醒來就去見他,這樣真好。他沒有死,他還活著,這便夠了。舍輕煙伸出手指描繪著他濃密的劍眉,她的聲音異常柔婉:“我...想見你,就來了,很想很想。”

那溫婉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,九翌的心尖兒情難自已的一顫,那張瓜子臉靡顏膩理,她的彎眉似顰非顰,鼻尖紅通通的,眼泡很浮腫,淚星點點閃現於鳳眸之中,可以看出來,她最近常常哭。

九翌那雙細長的黑眸蘊藏著覆雜的情緒,他的心越來越軟,忍不住低頭用高挺的鼻梁蹭一蹭她的臉,九翌此時的神情溫潤如玉,他胸腔裏的柔情似乎要溢了出來,九翌的薄唇微微張啟,他情深意切的問:“卿卿,你愛我嗎?”

他那溫情的模樣,讓舍輕煙的恨意也煙消雲散了,她眼眶裏滑落的淚,如斷了的弦,她低聲漫語道:“我只是愛你而已,不是沒有你不行,你想做什麽,就放手去做罷。”

當眼淚流下來的那一刻,她也明白了,分開也是另一種成全。

一念愚即般若絕,一念智即般若生。

她的話,讓他莫名的心疼,九翌慢慢吻掉她臉上的淚,他將她橫抱起,輕輕放在了床榻上,生怕碰壞了她一般,九翌拉過被子蓋在身上,他將她攬在懷裏抱著,九翌撫著她的背,溫柔道:“睡罷。”

舍輕煙的臉在他溫熱的胸膛上蹭了蹭,她早就累了,所以困意抽山而來,她將小手扒拉在他的腰間,閉上眼睛,安穩的入睡了。

聽著身旁之人傳來勻稱的呼吸聲,九翌在她鼻尖落下一吻,他逐漸收緊了手,聞著熟悉的異香,也跟著入眠了。

同床共夢,即是如此。

清晨,濕潤潤的秋風從窗縫隙裏探了進來,一抹陽光也攝入,鼻息聲起伏的正殿內淡雅溫馨,舍輕煙睡眼松惺的醒來,映入眼簾的是,九翌側著身子,撐著頭,直直的看著她,他上揚的唇畔帶著一絲溫柔,與從前的他判若兩人。

舍輕煙昨晚的衣裳沒有脫過,所以也不用穿衣,她坐起來正要穿鞋,九翌就把她的腳擡到了腿上,他彎腰撿起白白的鞋,親自幫舍輕煙穿上,動作之間充滿了溫柔。

舍輕煙怔仲的看著那人,心中又澀又甜,九翌狹長的眼眸裏多了幹凈澄澈,似乎有什麽東西不同了,他理了理舍輕煙的衣裳,把她牽去了山崖上,一路上二人靜默無言。

海風吹醒了舍輕煙,她的腦中越來越清明,九翌用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,他偏頭,清淺吻了吻,片刻後,他道:“你先回須彌山罷。”

舍輕煙眼眸一黯,她點了點頭,狠狠的抱了一下他,頭也不敢回的離去。她在他耳邊說:於君之愛,竹馬比不得一星半點兒,於君之愛,恨意也消無,於君之愛,可追憶成永生。

九翌在原地迎風而立,站了許久,許久,這番表白,讓他有些癡了。他完全不會質疑她的話,她的真心與否,他感受的一清二楚,這是不能用話語言明的。

舍輕煙在情之一字上有了大徹大悟,使她的那層封印有所松動,舍輕煙直覺得有什麽在等著她,便沒日沒夜的修煉,清流時不時的送些吃食來,沒有太過於打擾她。

不幹不燥的草屋裏,舍輕煙閉目而坐,她的周身縈繞著一股蒼涼。容不言從屋外進來後,就捂著嘴流淚,她慢慢坐到床邊,將手放在舍輕煙的膝蓋上,她顫聲道:“煙煙,我不知道你喜歡阿九。”

天知道,她有多悔恨,她今日回須彌山,從其餘弟子那裏聽來了一些話,才知道煙煙的心思。

聽到這聲音,舍輕煙有些怔然,她還以為進來的人是清流,舍輕煙緩緩睜眼,她淺淺一笑,拍了拍容不言的手背,“誰說我喜歡他了,不喜歡,真的。”

因為那是愛,她不喜歡九翌要娶旁人,可是她愛他這個人。

容不言靜默了片刻,她以為玉彩石對阿九而言,並無多大用處,左右還有個阿素落要嫁給他的,誰曉得...造化弄人,她的煙煙竟愛慕阿九,容不言徐徐道:“煙煙,若當時,我曉得你的心思,我不會讓你盜走玉彩石的,既明已經活了一世,我私心裏逆天回轉,他活了,卻耽擱了你,我們...真真是對不住你,這一世我真的無以為報,也回報不了你,所以受我這拜吧。”

語畢,容不言跪地就是一拜,作為師父的她,拋卻了尊嚴,僅以此拜,來表達自己的感激。

舍輕煙當即就下床與她對跪,這是一種尊重,她不能安之若素的受了這禮。

最近常有人來找舍輕煙,她分外的無奈,眼下,她只想修煉,可是,既明來過,陳道夫來過,丘顏谷來過,葉娥蘭也來過,皆是來寬慰她的,這些寬慰似乎是在提醒她...九翌要迎娶阿素落了,她本想安安心心的修煉,而淡忘這件事,誰曉得,旁人想要為她好,卻總無意的提醒了她。

還有一位來者,更讓舍輕煙詫異,有個師叔進來喊她,說是殺神二世來了,她以為是九翌,出去一看,是羅君千那個羅剎。

結界外有個玄紅色的身影,羅君千手持□□,左臉上那條長長的疤痕,襯得他滿臉的煞氣,他將桀驁不羈的眼神對準了舍輕煙,恨鐵不成鋼道:“卿煙!我那混賬哥哥都要娶阿素落了,你還穩的住?!”

舍輕煙漫不經心道:“王位離你越來越遠,你穩不住,來牽扯我做什麽,哪兒來的回哪去罷,本仙沒空與你東扯西扯。”

妙音他得不了,王位他卻勢在必得,舍輕煙的話恰好戳中了他的痛楚,羅君千胸腔裏積壓了一股怒氣,直吼道:“你有本事給老子出來!”

“誰出來誰傻。”舍輕煙嗤鼻一笑,存心譏諷道:“美人跑了,王位也沒了,兩大皆空,竹籃打水一場空,真真是笑死我了。”

羅君千漲紅了臉,像極了關公,那條猙獰的疤愈發嚇人,似一條會扭動的蟲子,羅君千雖俊,煞氣卻太重,所以相貌大打折扣。他氣得直哆嗦,猛烈的激打結界,“你這臭娘們,牙尖嘴利,活該羅九翌不娶你!給老子出來!莫要在裏邊兒當縮頭烏龜!”

不娶你幾個咬的特別重,舍輕煙心中的氣被激了起來,面上仍氣定神閑道:“不娶就不娶唄,嫁到你修羅族,命也不會太長。”驀地,舍輕煙還張開嘴巴露出小白牙,得意洋洋道:“我的牙不尖啊,可平了。”

說完,她昂首闊步,瀟瀟灑灑的就走了。

這副從容的態度簡直要氣死人,羅君千在外頭罵了一陣山門,猛得踹了幾腳結界,才走。弄得弟子們都不敢出去,等羅君千走了好一會兒,才有人出入,大家深覺與舍輕煙吵嘴是最自討沒趣的事。

連殺神羅剎也被她氣成那樣子,嘴皮子甚是了得。

坐在小草屋裏的舍輕煙,褪去了方才的瀟灑,如鬥拜的公雞一般,耷拉著腦袋。清流摘了一些野果來,他洗幹凈後,將盤子遞給了舍輕煙,她隨意拿了個果子啃咬。

看到她衰敗的模樣,讓清流想要將她攬進懷裏,揉進自己的身子裏,卻怕突兀了她,最終,清流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,道:“清流比不得九翌,但這裏可以給你靠一靠。”

舍輕煙啃著手裏的果子,漸漸淚眼婆娑,卻沒有掉一滴淚下來,她仰頭望了望草屋頂,眼眶裏慢慢變幹,果子吃完了,她笑了笑,“哥哥,我只是暫且難過而已,過幾年後,就不會難過了。”

清流心底盤旋了一句話,過了許久,他囁嚅道:“阿煙,我想娶你。” 她雙眼一閉,鼻息了呼出了一點氣,“哥哥,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,我這人,寧缺毋濫。”

清流捏緊了手指,他搓了搓臉,徐徐離去。

舍輕煙散步在僻靜的小路裏,她聽到林裏有說話聲,一人道:“做殺神的妻子,真是三生有幸啊...。”

另一人不屑道:“有幸個啥?不就是模樣生得好麽?竟拋棄了我們人見人愛的小師侄,他就是負心漢,人界的那啥陳世美。”

有個清脆的聲音不平道:“錯了錯了,我曾在人界做過凡人,我曉得真情實況,陳世美為官清廉,剛直不阿,是一個好清官,但有個小人為了報覆陳世美,把忘恩負義,拋妻滅子的事加在他身上,而編了一個戲劇,叫《秦香蓮》,這戲流傳於世,所以世人都誤會了陳世美。”

“去你的,我們說這裏,你扯那裏做什麽,嘖嘖,你莫不是愛慕過陳世美?”

“你才愛慕陳世美呢,我不過是抱不平罷了,見不得爾等世人無知,冤枉了好人!”

“哎呀!你們聽我講,我還沒說嫁給殺神如何三生有幸,我方才啊,路過那梵羅山,遠遠的就看見羅九翌正親自布置新房,他在掛燈籠時,無意間,回眸一笑,把我的心都給勾去了。”

“那你便去修羅族做個妾,討好討好阿素落,不就成了。”

“我想當小老婆,人家還瞧不上我呢。”

“上一任修羅王姬妾成群,這一次也不一定差的,你想辦法去梵羅山,借機爬個床,多容易呢。”

“你說的倒簡單,我若是去那兒做丫鬟,命不久矣。”

.........他們三言兩語的調侃嬉笑,舍輕煙漫步離去,她的心痛得快要窒息了。

☆、封印破了

這一刺激下,舍輕煙最後的那層封印,隱隱約約的又有所松動,她當即找了個地方坐下修煉,所有的一切,在她恢覆記憶時,都不重要了。

最後那層封印一破,剎那間,她周身的靈氣旋轉起來,形成了一個小漩渦,靈氣盡數穿進了她的身體裏,舍輕煙成為神的那一刻,比之遙遠的從前還要厲害幾倍,她與妙音的修為相比,可以說是不相上下了。

腦海之中的記憶如洪水沖破了閘門,頃刻之間,占據了她的識海,舍輕煙神情淒涼,目露悲哀,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,下一秒,化作了一個閃閃發亮的拂塵。

原來,她是佛門中的靈物,她周身的光都是佛光。

她是天地之間,第一把拂塵,她是混沌元境裏,混沌之母手裏的一把點命拂塵。

元境裏所有生靈的孕育而出,都是要經過她的點化賜命,那些生靈都要尊稱她一聲母上。

這六界萬物之間,皆以天道為父,以混沌為母。混沌是一道水藍色的模糊影子,她出不了元境,只能在元境裏凝聚成形。

須彌山這處極端仙跡裏,幻化出了一個惡靈王,它如今還在孕育繈褓當中,惡靈王超越六界之外,它可以吞噬任何人的魂魄,包括佛陀、菩提、玉帝......這些有能者,都克制不了它,但萬物皆相生相克,惡靈的幻化相應有了妙音,妙音是佛光所化,他的元神即是佛光,所以惡靈王無法吞噬他。

而舍輕煙是天地間幻化成形的第一把拂塵,她從遠古活到現在,神魂強大無比,惡靈王不易吞噬她,她可以化作拂塵纏住惡靈王,如果說妙音是矛,她就是盾。

當混沌之母要派舍輕煙來須彌山時,她磕頭跪向混沌,誠摯道:“佛曰人生有八苦:生苦,老苦,病苦,死苦,愛別離苦,怨憎會苦,求不得苦,五陰熾盛苦。拂子想一嘗這八苦再為六界而死,望混沌成全。”

她不願就這麽死去,她從未嘗試過眾生的悲歡離合,不知什麽是痛,什麽是樂。

所以混沌封印住舍輕煙的記憶修為,將她扔去了六界之中,這封印能讓舍輕煙宛若重生,她的心越被蹂.躪的痛苦,封印也解的越快,封印徹底沒了之後,她的修為能更上一層。

惡靈王可以沖破任何界面虛空,他有毀天滅地的能力,會讓蒼生水深火熱,沒有人可以遏制它,除了克它命格的佛光與拂塵。

舍輕煙本不願替六界去死,她想,等離開了混沌元境,脫離了混沌之母,她就悄悄找個地方藏起來,繼續活下去,左右惡靈王也不會來主動招惹她,井水不犯河水,豈不好?

可是,人生如夢,她堪回首,須臾的百年,除了老苦,她嘗盡了其餘七苦,她受過傷痛,死去過,哭過,笑過,愛過,悲傷過,心痛過,付出過,被拋棄過,孤獨過,歡喜過。

這樣的她,來此一遭,得到的比任何人都多,流樂願意替她去死,打動了她,九翌會被惡靈殺死,讓她害怕,所以此刻的她,願意替六界蒼生犧牲。

那一年,貪生怕死的舍輕煙,還是那樣的貪生,卻不再怕死了。

舍輕煙終於明白北陰曾經說過的話,他說:你很重要,是唯一,不是任何人的唯一,但是,你就是唯一。

她是唯一能纏住惡靈王的萬年拂塵,妙音是唯一能滅了惡靈王的佛光。

北陰還曾說過: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所有的人都對你抱有目的,都將舍棄你時,你要記住我沒有。

舍輕煙大悲大痛,對啊,所有人都對她抱有目的,都想要舍棄她,清流的拋棄是讓她來須彌山犧牲,容不言的收徒,是想要她快速成長對付惡靈,陳道夫讓她練神力,對她灌輸賢人的思想,也是要舍棄她。

可是北陰,你不也一樣嗎?舍輕煙以為她擁有了很多真情,原來,這些真情都是抱有目的,不純粹的,除了流樂,除了九翌,他二者是唯一的真心。

還有妙音,他說六界欠了他,舍輕煙恢覆記憶時,才懂,為何六界欠了他。

舍輕煙一時知道真相,就有些鉆牛角尖,很快,她便釋然了,他們不是對她不好,而是無法看蒼生覆滅,若推己及人,她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,也會選擇舍棄可以救蒼生的那人。

每一個生靈,都希望可以好好活下去,犧牲永遠不是理所當然的,一個人可以重於泰山的死去,也可以輕於鴻毛的死去,可以為大義而死,也可以由命數盡了才去。

她不願犧牲是本分,她願犧牲是情分。

舍輕煙的選擇是在經歷過六界百態之後,才通透大徹的,她見過人族,仙族,魔族,鬼族,冥族,妖族,還有阿修羅族......這之中有愛人,有朋友,有親人,有故友,她並非再是孜然一身,保住蒼生亦是保住他們。

這南無紅塵萬丈,滾滾淌過她的心中,舍輕煙已知足了。幸好,九翌沒有選擇她,幸好,有阿素落陪著他。

她身上的異香是由拂塵柄散發出來的,這種天然的佛香,和普通的檀香差別很大,她還曾吃過混沌元境裏的寒冰雪蓮,所以她的血液有去毒的作用。

舍輕煙恢覆成了人形,她走著走著,來到了萬年鐵樹處,陳道夫如往常一般,不是下棋就是喝清酒,看著他那謙謙君子的模樣,舍輕煙的第一反應不是怪罪,而是舍不得,陳道夫是一個知己,很好很好的知己。

陳道夫眼皮一擡,渾身一震,手中的棋子也“啪塔”一聲掉進了棋盤中,舍輕煙的真身竟可以看見了,他胸腔裏悲痛不已,陳道夫總覺得她離恢覆記憶的時刻,還很遠,怎麽就這麽快。

舍輕煙神色安詳,她坐到樹下,側頭淺笑,“是混沌讓你等我的嗎?”那身穿慘綠羅衣的男子拾掇起手下的棋子,他眼中有一抹悲戚,坦坦蕩蕩道:“是啊,一千年前,她進入我的夢境,讓我砍樹等你。”

舍輕煙用手撥動著腳邊的小草,她低低道:“能遇陳伯牙,是舍子期一大幸事。” 陳道夫大笑兩聲,眼角紅潤,他娓娓道來:“我們人族,一生都活得很模糊,傾其一生,一直在追尋求而不得的東西,卻忽略了周身的美好。”

他頓了頓,情真意切道:“其實,如果可以,我願意替你去死,絕無半句虛假,作為凡人的我,活了這麽久,婆娑了幾世都看淡了,我向來不貪生,卻難得一遇紅顏知己,便想著讓你心如所願,能好好活下去,可終究是不能,怪我無能罷。”

陳道夫追求六界平穩,險些忽略了舍輕煙的美好。

那只秀挺小巧的鼻尖有些發酸,她道:“我就知道,小夫子你是真心待我的,你有那份心意,我很感動,你不無能,一點也不無能。”

陳道夫唉聲嘆氣了好一陣,他真心又如何,終是保不住她,也不能以命換命。

舍輕煙把陳道夫推開了一點,她在萬年鐵樹下刨土挖坑,陳道夫一個趨咧差點摔倒,他問:“你挖坑作甚?”

舍輕煙拍了拍手,她掌心裏化出一張疊好的宣紙,展開來看,是一個筆酣墨飽的卿字,舍輕煙將宣紙用布包上,然後放入剛挖的坑裏,片刻,她又取下頭上的木簪一起放進坑裏,再用土慢慢掩蓋上,她滾燙的淚滴在樹根處,舍輕煙低啞道:“若萬年鐵樹開了花,下一世,我便能與九翌相守了。”

她話中的語氣,有一絲的絕望,所謂哀莫大於心死,即是這般。

陳道夫啞然,萬年鐵樹如何開得了花?所以,她和九翌註定沒有來世,這些話,他只在心中想了想,沒敢說出來打擊她。

舍輕煙回草屋時,清流看見她的反應,也和陳道夫差不多。山腳下的弟子道行比舍輕煙低,所以就沒看出什麽來,自然不會引起軒然大波。

清流眼神覆雜,他上前握住舍輕煙的手:“你什麽都知道了嗎?” 舍輕煙微微頷首,氣態從容,“人各有命,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。”

清流把出入須彌山之法的秘訣傳授給了她,他道:“若你哪時不想犧牲,便離開須彌山罷。”

舍輕煙無心記下出入虛空的秘法,她淡然一笑,“不會的,我已經做好了準備,從現在起,我要去妙音那裏修行,你們不要找我。”

清流默默的跟著她,將她送去古剎山後才疊回來。

妙音正坐在樹下彈琵琶呢,一副悠悠閑散的模樣,使他臉上的疤也淡化了許多,似乎,他還是那樣的美,妙音額間的一點朱砂痣,散發著美麗的光芒,撼動凡塵之美,由內而外,就算五官毀了,他還是舍輕煙心中最美的模樣。

“你來了。”這是他的第一句話,舍輕煙坐到他身旁,雙手合掌,巧笑倩兮,“唵嘛呢叭咪哄!拂子來也。”

妙音哧哧笑了笑,“唵嘛呢叭咪哄!拂光在也。”

二人掊腹笑了好一陣,妙音撥了一下琵琶,低嘆道:“我望你想起,又望你不要想起,若你什麽都不知道,還可以再歡天喜地一陣,若你知道了,我好像也不那麽孤獨了。”

舍輕煙抖了抖腿,故作瀟灑,“你可知惡靈王孕育在哪處?不妨帶我去瞧瞧。” 妙音起身向前走,“我也是最近才算出了惡靈王的方位,這超越六界的東西非比尋常,它在一個極地洞府中,洞府裏有限制,不管我怎麽打,也破不了限制,它因我的打擾,似乎有一些異動,我也不敢在周圍晃了,你不在,我不能胡來。”

舍輕煙踩上了妙音騰起的雲,她問:“破不了限制.....怪不得混沌沒讓我直接扼殺...尚在繈褓之中的惡靈王。”

妙音憂心忡忡道:“我若化作佛光要滅他,是很慢的,屆時,你只需死死纏住它,我不知它的速度是不是很快,但我化成佛光飄散起來,是真的很慢。”

妙音一連說了兩個慢字,舍輕煙也大概能知道到底有多慢了,“你能算出它何時蘇醒嗎?” 妙音拿捏不準,“或許還要一段時日,或許還要許久,這個我竟算不到。”

他們來到了仙跡裏最極端的地方,此處山風習習,翠影婆婆,舍輕煙打量了一下夜摩洞,渾身打了個冷顫,她道:“妙音,這裏好陰冷,比酆都還要陰冷。”

妙音拉著她走近夜摩洞,他透過紫光結界,探向裏處,“這裏是極地,不冷就怪了,你看那個白色的蛹,便是惡靈王了。”

白色的蛹散發著白氣、紫氣、黑氣...諸多顏色混雜在一起,似乎因為它命中的克星來此探望,尚在繈褓中的惡靈王不安扭動著,隱約能聽見它發出尖銳的聲音,它的聲音若是尋常人聽了,能迷魂。

舍輕煙心神一定,拍著胸脯,“越六界的東西,果然不一般,光聽聲音就那麽厲害,它出去了還了得,...這結界當真是強,怕是佛陀也打不破。”

妙音微微頷首,他擔憂道:“若我們倆,治不了它,如何是好。” 舍輕煙搓了搓單薄的肩膀,“矛盾在此,還怕它不成?我們三個,皆是相生相克的命,事到臨頭,你竟還瞎擔心了。”

妙音恍然一笑,他道:“要不然我們守在這處等它出來?哪天它突襲而出,將須彌山裏的生靈都殺了,可就不好了,亦或者,他直接破了界面逃離須彌山,就更頭疼了。”

“說得也是,我這萬年老身骨,讓我此時有些惘然,早知如此,我便和阿九行一番魚水歡了,從前矜持,想著成婚了才能與對方行樂,如今,後悔莫及啊。”她神情惋惜,語氣哀嘆。

妙音略微詫異她的話語放得這麽開,他調侃道:“你不是總叫他九翌麽?怎麽叫起阿九來了。” 舍輕煙摸了摸鼻子,“當著他的面,我喊不出來阿九二字,總覺得肉麻。”

妙音搖頭晃腦,嘆氣道:“阿煙臨死前,難得放浪形骸一番,可惜阿九聽不見咯。” 舍輕煙斜睨妙音一眼,也搖頭晃腦道:“妙音臨死前,還是那樣潑皮,可惜死羅剎聽不見咯。”

二人互損起來,卻不惱。反而笑的格外大聲,驚得夜摩洞裏的惡靈王頻繁異動,他們的到來,加快了惡靈王出世。

這笑,何嘗不是大悲大笑。

舍輕煙二人在夜摩洞守了將近一年有餘,外面有的人已經將他們找翻天了。舍輕煙冷得直哆嗦,她打了好幾個噴嚏,“惡靈王再不出來,本仙就要快被冷死了!”

一語話成讖,妙音眼露驚惶,他站在夜摩洞面前,急道:“阿煙,它破繭了!它破繭了!”

舍輕煙謔的一下就沖上來了,只見紫光結界裏的暗色蛹裂出了一個縫隙,縫隙裏發出妖冶的紅色光芒,它慢慢一點一點的伸展出來,沒有人的形態,是毫無規則的一團,當惡靈王完全破蛹的一剎那,它身上的光芒變成了灰紅色。

惡靈王哧哧的笑著,它似一團灰雲,鬼出電入,雲譎波詭,那雙紫紅的眼睛十分妖調,隨著它身形的變化,紫紅的眼睛忽大忽小,忽長忽短。它發出的聲音粗啞難聽,誘惑道:“我們...井水不犯河水,待我成六界之主,你二人就在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不是很好嗎?何必要同歸於盡。”

妙音保持佛心,不受魅惑它的影響,他嗤鼻道,“待你成六界之主,我二人也會被你想方設法趕盡殺絕,當老子傻呢!”

舍輕煙死死定著心神,冷笑一聲,“孽畜,何必廢話,吾乃混沌拂塵母上,與你同歸於盡,是為對得起六界而死,你本性惡,難以存世,我二人滅你是必然。”

惡靈王朦朧的嘴邊掛起嗜血之笑,他那團灰紅的身體無時不刻的在變幻,“性本惡,性本善,誰又說得清呢?想我殺我之心,是你們先起,惡的,是你們!”

舍輕煙渾身的氣魄大漲,“你不用再信口雌黃迷惑我等,你若不惡,焉能說出成為六界之主的話!” 妙音威風凜凜道:“若你願讓我剝出你的惡魂,我便可超度你,你可願?”

惡靈王不再言語,猛烈的攻擊起結界,他們在外面看得膽戰心驚,這樣厚重的結界,不出三個時辰,惡靈王便破了結界而出,它飛得極快,舍輕煙當即就追上去了,相比之下妙音的速度要慢一點。

☆、九翌朝佛

惡靈王橫沖直撞,它一路飛,一路穿破所遇修羅人的身體,頓時,那些人魂飛魄散,屍首直直墜入了鹹海之中,不留一絲餘魂,惡靈王的架勢,勢不可擋。

鹹海之上的阿修羅和仙族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,這引起了恐慌,他們自然看見了那一大團灰紅的東西,卻不知它是何物,它那雙眼睛逐漸變得血紅,惡靈王吞噬了一些魂魄後,嗜性大發,愈加瘋狂的吃起魂來。

它差一點就撞破了須彌山的結界,舍輕煙當即化作拂塵纏住了它,她憶起身上有清流給的結界珠,便以功力化開了一個厚重的結界,她將籠罩在結界裏的人全部驅逐開來,待到妙音進入後,她才徹底阻隔任何一種生靈進來。

容不言、清流、陳道夫、既明、北陰......皆圍到了結界外面,他們只能痛苦的施法加強結界。九翌這些日子以來簡直找瘋了舍輕煙,他聽聞這處出事,馬不停蹄的就敢來了,惡靈王的現世引來了許多人,包括羅君千、阿須倫、還有阿索錯。

九翌和羅君千看清了結界裏面是誰人在和惡靈王打鬥,頓時覺得不妙,旁人加強結界,他兄弟二人攻打結界。

九翌的臉冷硬深沈,他心底焦急萬分,瞋目切齒的怒吼其餘諸位,“你們瘋了嗎?!卿卿在裏面!” 羅君千第一次與九翌同仇敵愾,“你們再不住手,我殺了你們!”

容不言慘痛道:“阿九,瘋的是你們,煙煙和妙音都是克制能惡靈王的人,惡靈王出世,它足以毀天滅地,會毀了六界,若此時不扼殺,你修羅一族都得覆滅!”

九翌的劍以雷霆之勢狠劈結界,他慍怒道:“修羅族人死光了又如何,我死了又如何,但是,卿卿是我的心頭至寶,誰都不能害她,為了六界也不行!!”

羅君千飛上前去與容不言那派的人動手,他左臉上的疤痕越來越猙獰,“我從未覺得羅九翌對過,但這次,他對了,而你們錯的離譜!妙音若死了,我不會放過你中的任何一個!”

北陰手中有一把拂塵,他俊秀蒼白的臉龐很肅穆,北陰大義凜然道:“爾等修羅族,莫要太自私,他們舍小為大,你二人休要破壞,若惡靈王破出須彌山,你們認為,阿煙會原諒你們嗎?!”

清流和陳道夫默然,看著他們各說各有理,吵的天翻地覆,他們只是默默加強於結界的力量,羅氏兄弟和北陰殺了起來,北陰手中的那把拂塵有著無窮的力量,足以牽制羅君千,容不言和既明上前幫忙纏住九翌,九翌又不能對容不言下死手,難免捉襟見肘。

阿索錯和阿須倫一聽修羅族也會覆滅,便也加強了結界,氣的羅君千大吼,九翌邊打鬥邊用陰狠的目光來回盯著那些人。

舍輕煙在結界裏都聽到了九翌的話,心中的某一處被填滿了,有一種死而無憾之感。

愛上他是猝不及防的,而離別是蓄謀已久的。

就算不為了別人,也要為了你呀,用我生死一擲,換六界無恙,更換你的修羅族無恙,待你坐上王位,我便依附於萬物,默默的守著你,靜看你...得償夙願。

此番一戰,她終不敢回頭。

大悲無淚,大愛無言,她連一滴淚也擠不出來了。

舍輕煙左手拿著骨刺,右手拿著噬魂鞭,她攻打著灰紅的惡靈,但它太過風掣雷行,很難打得到。

惡靈狠狠撞了幾下結界,有一絲裂縫出現在淡白的幻影上,舍輕煙知道不能再拖延了,她立即的化作了一個拂塵,死死的纏住了它,因她練過神力,所以惡靈掙紮不脫,只能發出尖銳的叫聲。

她心中默默對九翌道:“也許再無相見的日子,保重。願我凝起新生之時,在輪回裏,能重遇你。”

妙音似是感應到舍輕煙的落寞一般,不服大喊:“豈日無衣,與子同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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